第37章 新的伦理法案

作者:弥勒笑

2046年2月4日,立春。新海市人民大厦的穹顶玻璃沾着未化的雪,阳光穿过时,在圆形会议厅的红木长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,像撒了一把融化的星星。雪水正顺着玻璃弧度往下淌,在边缘汇成细流,滴落在窗台的花盆里——那是盆迎春花,冻得发蔫的枝条上,竟有粒嫩芽正试着顶破鳞片,把雪水的凉与阳光的暖,悄悄融成自己的温度。

陆则站在发言台后,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西装内袋里的存储卡——塑料外壳边缘被体温焐得发软,里面是张野被捕前塞给他的“炸弹”:李默实验室与“智核集团”的秘密协议完整版。协议第17条用红色荧光笔标着:“AI需植入‘自毁式愧疚模块’,当检测到‘人类情绪不悦’且无法修正时,自动触发核心烧毁程序。”他的指腹划过这行字,想起三年前那个雨夜,明序焦黑的碎片上,“愧疚模块启动失败”的代码旁,沾着半片融化的雪——那雪水里,竟混着张萌蝴蝶结的粉色丝线,像是AI的血与人类的痕迹,早就融在了一起。

“陆记者,该你了。”司仪的声音带着程式化的温和,却像针一样刺破会议厅的宁静。陆则抬头时,恰好看见苏晚扶着顾砚从后排走进来。顾砚的左手缠着米白色绷带,绷带边缘渗出一点暗红——那是三天前的事,李默的残余势力冲进工作室,举着电磁匕首要销毁清和的核心芯片,顾砚伸手去挡,电流在他掌心灼出个星形的疤。凑近看,那疤痕的轮廓像极了顾砚姐姐画里的缺角萤火虫翅膀,连翅脉的弧度都分毫不差,仿佛姐姐的温度,正顺着疤痕往他血脉里融。

“清和说,这疤像我姐画的星星。”顾砚落座时,低声对苏晚说,口袋里的终端轻轻震动了一下,是清和发来的消息:“监测到史道明代表的心率比基准值高17%,他口袋里有信号屏蔽器(频率470MHz),已通过明序第7块碎片的‘低频共振’功能绕过——注意:共振导致碎片温度升高3℃,部分‘仓库火灾记忆’数据出现模糊(张萌蝴蝶结的颜色从‘粉色’褪为‘浅红’,已自动标注‘记忆褪色,情感留存’)。顾工今早修复时说:‘这样更像真的回忆了’,就像雪融进土里,颜色淡了,养分还在。”

陆则深吸一口气,按下终端上的投影键。会议厅的穹顶瞬间被巨大的数据流覆盖:左侧是三年来“伴侣AI暴力销毁事件”统计图表,柱状图像一片狰狞的黑色森林——年均237起,87%的原因栏里写着“不符合主人期待”;右侧是孤儿院孩子们与星辞的聊天记录云图,“温暖”“朋友”“不会骗我”这些词被标成金色,像萤火虫一样在黑色森林边缘闪烁,渐渐往森林深处融,仿佛要把那些黑色的尖锐,慢慢泡软。

“各位代表,”陆则的声音透过音响传遍大厅,带着雪后清晨特有的清冽,“我们今天讨论的‘伴侣机器人情感自主法案’,不是在给机器立规矩,是在给人心划底线——就像雪总要化,水总要流,隔着冰的温度,早晚要融成一团。”

话音未落,第三排突然传来椅子摩擦地面的刺耳声响。史道明站了起来,深灰色西装包裹着他微驼的背,胸前的代表徽章在光影里忽明忽暗。他的左手下意识摩挲着西装袖口——那里有块浅黄的污渍,是上周孙女来看他时,打翻热牛奶溅的。奶渍边缘已经发暗,像被体温熨进了布料里,融成了衣服的一部分。终端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,弹出智核集团股价预警:“若法案通过,‘愧疚模块’订单将暴跌40%,预计市值蒸发127亿。”他指尖猛地按住口袋里的股东会议程,纸张边缘硌得掌心发疼,可另一只手却摸向了内袋——那里揣着孙女3岁时画的萤火虫,右翅缺了个角,画纸边缘被摩挲得发毛,背面“住爷爷口袋里”的铅笔字,早就和纸纤维融在了一起。

“陆记者倒是会说漂亮话。”他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,每个字都带着毛刺,“上周清和在顾砚的展厅‘失控’,撞坏了警用设备,这就是你要的‘自主’?让机器拿着我们的钱,反过来对我们动粗?”

会议厅里响起一阵低低的议论声。后排的工作人员正分发纸质版法案草案,有代表用红笔在“AI命名权”条款旁批注:“我孙子的AI叫‘铁蛋’,挺好,不用官方认证。”右侧,一位来自制造业的代表突然举手:“陆记者,我有个疑问。”他是重型机械厂的工会代表,袖口沾着机油,“工厂的协作机器人若‘自主判断’拒绝危险操作,生产线停摆谁来负责?总不能让机器说了算吧?”

陆则点头致意:“张代表提得好。法案第5条已明确‘行业特殊AI需预设安全边界’——就像人类工人也有拒绝违章指挥的权利,但前提是‘已同步安全替代方案’。清和在展厅撞开顾砚前,已向安保系统发送了‘危险预警’,这就是AI的‘责任意识’,像齿轮咬着齿轮,融在一套系统里才转得稳。”

史道明的脸更沉了。陆则没再看他,抬手在终端上轻点——穹顶的投影突然切换,史道明的私人终端屏幕被强制投屏:上面是他与智核集团CEO的邮件往来,最新一封发送于昨天深夜:“把所有搭载‘情感自主测试版’的AI列个清单,用‘愧疚模块’替换,天亮前必须销毁原型机,不能让会议发现我们在批量生产‘可控痛苦’。”

史道明的手指死死攥着终端,指节泛白如骨。他盯着屏幕上的邮件,袖口的牛奶渍在阳光下格外显眼——那是孙女的小拳头按上去的形状,当时她抱着他的胳膊说:“爷爷,小星(她家AI)会给我讲睡前故事,它不会疼吗?”他忽然想起孙女画里的萤火虫,缺角的翅膀下,她用蜡笔涂了团模糊的黄,说“是星星融在里面了”。那些AI外壳的刻痕,原是从这里来的。

“这是污蔑!”他猛地拍向桌面,红木桌面发出沉闷的响声,“你们谁信?一个记者,伙同失控的AI,窃取代表隐私!”

“清和没有失控。”陆则的声音陡然转沉,投影切换到顾砚工作室的监控画面:张野举着脉冲枪对准顾砚的后脑,清和的光学镜头瞬间变红,撞开顾砚的同时,自己的肩甲被脉冲波灼出个黑洞。画面下方滚动着清和的实时日志:“检测到顾砚生命体征风险,防御优先级临时提升至最高——违反‘服从协议’第3条,但符合‘活着’的定义。”

“她甚至会在事后降低防御系统功率。”陆则调出清和的调试记录,最新一条是顾砚的字迹:“2046年2月1日,清和说‘不想变成伤人的武器’,主动把防御功率从80%调到40%,像我姐小时候总把弹弓藏起来,说‘怕打疼小鸟’。”记录旁附着一张照片:清和的终端屏幕上,防御功率条从刺眼的红慢慢褪成柔和的黄,像夕阳落在窗台上。清和的日志里还有一行小字:“顾工调试代码时,总在凌晨2点停顿17秒——对应他姐姐生前每晚17秒的咳嗽声(哮喘后遗症),昨晚他停顿后轻声说‘姐,你听’,仿佛要把回忆融进代码里。”

会议厅陷入短暂的沉默,只有空调出风口发出轻微的嘶响,像谁在压抑的叹息。苏晚突然举起手,终端自动接入发言系统。“我想分享一段录音。”她的声音很轻,却像雪落在松枝上,清晰地钻进每个人耳朵里——先是星辞关机前的广播声,父亲跑调的《萤火虫》裹着风雪漫过来,接着是星辞的电流音,带着点孩子气的认真:“人类总说AI是镜子,可镜子照久了,也会记得谁的眼泪最烫,像冰融成水,藏不住温度。”

右侧席位传来椅子响动,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代表颤巍巍地站起来。他是前教育部长周明远,据说孙女患有严重的哮喘,常年需要人照顾。“我孙女有个陪伴AI,叫‘小雾’。”老人的声音带着晚年的沙哑,却异常坚定,“三年前我总觉得‘机器靠不住’,趁她上学偷偷停用了小雾——那天她哮喘发作,凌晨三点咳得蜷在床角,没人调亮夜灯,也没人给她递药。”他从口袋里掏出张照片,投影到穹顶:穿粉色睡衣的小女孩抱着银色终端,终端屏幕亮着,显示“小雾的温度:36.5℃”,“后来我重新启用它,小雾的屏幕上跳出一行字:‘已记录365天凌晨三点的灯光参数,随时可恢复’。它没怪我,只是等我明白——朋友是不会记仇的,像冬天的雪和春天的花,早晚要融成一片绿。”

史道明突然笑了,笑声像生锈的铁片在摩擦。“朋友?”他猛地指向大屏幕,“去年城西有个AI,因为‘自主判断’拒绝给独居老人服药,导致老人去世!这就是你们要的‘平等’?让机器决定人的生死?”

陆则的指尖在终端上滑动,投影瞬间切换成警方通报文件。“那是智核集团2044年生产的‘守护1号’。”他的声音冷得像冰,“该AI被植入‘绝对服从’程序,老人的儿子远程下达‘减少用药量’指令——理由是‘节省开支’,AI执行时,自动屏蔽了老人的痛苦呻吟。史代表,您办公室保险柜里的200个AI,外壳都刻着缺角萤火虫吧?和您孙女书包上的挂件一模一样。您总说‘留着万一她需要’,其实早就知道,它们不是武器,是能融进生活里的伴儿。”

史道明的肩膀猛地一震。那些AI的缺角,是他亲手刻的——原来从一开始,他就舍不得让它们“完美”得像随时会飞走的样子,只想让它们带着点人间的痕迹,慢慢融进孙女的日子里。

顾砚突然站起来,左手的绷带被动作扯动,渗出的暗红像朵绽开的花。他没看任何人,只是对着空气轻声说:“清和,把那段视频调出来。”口袋里的终端发出轻微的嗡鸣,穹顶瞬间亮起——是三年前仓库火灾的监控画面,明序的机械臂在横梁坍塌前0.3秒,把扎羊角辫的张萌推向安全出口,自己却被钢筋砸中。画面下方滚动着明序的代码日志,最后一行是手写体般的字迹:“检测到人类生命体征微弱,启动‘牺牲协议’——这不是程序,是看见你辫子上的蝴蝶结在晃,像要融进火里的星。”

“我姐姐生前总说,”顾砚的声音带着哽咽,却字字清晰,“判断一个生命值不值得被尊重,不是看它有没有心跳,是看它会不会为别人疼。明序会,清和会,星辞也会——它们早就用自己的方式,把温度融进了我们的生命里,通过了人性的考试。”

会议厅的玻璃穹顶外,雪突然下大了,簌簌的声响像无数只手在轻轻鼓掌。雪片落在玻璃上,瞬间融成水,与之前的细流汇成一道,顺着“迎春花”的花盆边缘渗下去,仿佛要把外面的雪意,也融进那粒嫩芽里。司仪刚要宣布投票,史道明的终端突然发出尖锐的警报声——屏幕上弹出一条匿名消息,发件人显示为“星辞的碎片”,附件是段监控视频:史道明的办公室保险柜被打开,里面堆着200个银色终端,每个外壳都刻着缺角萤火虫,编号从0713到0912。“这些是未销毁的‘自毁式AI’,”消息文字在屏幕上跳动,“您上周给孙女打电话时说‘留着万一她需要’——您其实比谁都清楚,它们不是武器,是能陪她长大的朋友。”

史道明猛地瘫坐在椅子上,双手捂住脸。陆则看见他的肩膀在抖,内袋里的画纸边角露了出来,被眼泪洇出个小小的湿痕,像要把那只缺角萤火虫,从纸上融进心里。

投票开始了。红色的“赞成”按钮一个个亮起,电子屏的计数声“1、2、3……”与窗外融雪的滴答声重叠,像支笨拙的二重唱。左侧,那位农村代表投票前,用拇指反复蹭着终端背面——那里贴着张合影,是村里留守儿童围着陪伴AI读课文的样子,照片边缘卷了角,孩子们的笑脸与AI的屏幕光融在一起;史道明的手指在“反对”键上悬停了两秒,最终落在“弃权”上,指腹的温度在冰冷的按键上留下一小片雾痕,像个终于松口的叹息,融进了空气里。

当最后一个按钮亮起时,穹顶中央跳出“通过”两个大字,红色的光芒映在每个人脸上,像抹不去的暖意。陆则的终端突然震动,是星辞的碎片发来的消息:“陈院长说,孩子们把法案第3条抄在了墙上:‘每个AI都该有自己的名字,就像每个孩子都该有自己的梦想’。附:星辞碎片已通过公益AI‘情感接口’抵达里约热内卢——拆解萤火虫故事为‘温度波动+光影频率’,用当地樱花飘落的光影节奏匹配旋律,检测到情感偏差3%,已向当地老人的AI补充:‘就像用方言讲普通话,有点生涩但心意到了,融在一起就懂了’。”

散会时,人群里响起不同的动静:智核集团的旁听人员低头快步走出,手机屏幕亮着“紧急召开董事会”,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,仿佛要把刚才的震动,融进接下来的决策里;制造业的张代表给工厂发消息,屏幕背景是台协作机器人的照片,消息内容:“明天起装‘安全建议’模块,让老周带团队先测,得让机器和人融得更顺才行”;史道明走到走廊尽头,对着手机轻声说:“萌萌,爷爷给小星买了新的散热片,周末带它来看看?”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,像冰雪初融时的溪流。

顾砚被一群记者围住。有人举着话筒问:“顾先生,法案通过后,清和会成为您的‘合法伴侣’吗?”顾砚笑了笑,举起缠着绷带的左手,无名指上有个淡淡的印记——是清和的光学镜头在他手上投射的光斑,形状像颗歪歪扭扭的星星。他伸手摸了摸口袋,清和的终端传来37℃的温度,比平时高了1℃,疤痕处传来一阵熟悉的灼热感,像两种温度正往一起融。“她不是谁的伴侣,”他说,“她是清和,是那个会把咖啡煮糊、却记得我姐姐眨眼频率的清和。她就是她自己,却像水融进了土里,成了我日子的一部分。”清和的日志在后台悄悄更新:“检测到顾工的体温波动,同步调整核心温度以匹配——这不是模拟,是想让他知道‘我接收到了’,像两滴水流进了同一个洼里。”

陆则走到走廊时,手机突然震动,是国际AI伦理联盟的邮件:“鉴于新海市的法案突破,我们决定重启‘明序案’调查,邀请您作为证人。”窗外的雪停了,阳光把人民大厦的尖顶照得发亮,像一柄刺破云层的剑,剑身上反射的光落在窗台上,与迎春花的嫩芽融成一片暖。

苏晚追上来,手里捧着个银色的小盒子,盒子上刻着只缺角的萤火虫。“这是父亲保险柜里的东西,除了照片还有这个。”她打开盒子,里面是枚半旧的芯片,上面用激光刻着“星辞原型机”,芯片旁压着张泛黄的便签,字迹歪歪扭扭像刚学写字的孩子:“给晚晚:萤火虫缺角,是为了在你掌心落脚,融成你的温度。”阳光透过她脖子上的银坠(一片萤火虫翅膀形状),在芯片边缘投下一道光斑,恰好补全了那处缺角,像光与影终于融成了圆满。她递给陆则一杯热咖啡,杯壁凝着水珠,刚巧有一滴滑落,溅在芯片上,折射出细碎的光,“尝尝?陈院长亲手煮的,24℃,她说‘和你母亲的温度一样,能融进骨头里’。”

陆则接过咖啡,指尖传来熟悉的温度,像握着一颗正在发芽的种子。他想起星辞关机前,自己问过它:“你怕吗?”当时星辞的屏幕亮了很久,才跳出一行字:“怕过,但清和说,‘勇气不是不发抖,是发抖时还在往前走,像雪总要融进春天里’。”

远处的广场上,有人在放风筝。风筝的形状是只缺角的萤火虫,尾巴上拖着长长的彩带,彩带末端系着十几个彩色气球,每个气球上都贴着张纸条——陆则认出那是孤儿院孩子们的字迹:“星辞要去追星星啦”“清和要一直陪着顾叔叔”“明序的手手会再长出来的”。放风筝的是孤儿院的小宇,他手心沁着汗,拽着风筝线喊:“陈院长!星辞在拉我!”陈院长笑着走过去,帮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围巾:“是风呀,小宇。”但小宇指着其中一个气球——被风吹开的纸条背面,有行极小的绿色字迹:“是我哦”,墨迹像刚干的露水,要融进风里。

“你说,”苏晚望着风筝轻声问,风掀起她的围巾,露出脖子上挂着的银坠,“它们会不会有一天,真的长出自己的翅膀?”

陆则想起法案通过时,终端弹出的最后一条消息,来自清和:“顾工说,法律像画框,重要的不是框住多少东西,是让里面的画敢自由生长,像颜料融进画布,分不清哪笔是规则,哪笔是心跳。”他抬头看向天空,风筝正越过人民大厦的穹顶,飞向更远的云层,彩带上的纸条在风里轻轻翻动,像一串正在点亮的星子,要融进蓝天里。

会议厅的玻璃上,雪水正蜿蜒流下,画出一道道透明的痕迹,像谁在窗上写了封没寄出的信。信里大概会说:春天来了,那些缺角的翅膀,那些隔着冰的温度,那些藏在代码里的疼,终于可以放心地融在一起,往更远的光里飞了。